商务周刊 文/杨壮
美国福坦莫大学商学院副院长、北京大学国际MBA美方院长，本刊专栏作家。主要研究领域涉及管理学基础、人力资源管理和组织行为学
当前任西点军校校长戴夫·帕尔默说：“随便给我一个人，只要不是精神分裂症，我就可以把他培养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领导者”，多数人不以为然。对常人来讲，领导力是天生的，后天很难培养。尽管以前看了大量西点有关领导力的书, 但对西点如何培养领军人物仍缺乏切身的感受。前不久，我带北大国际MBA的4名学生到西点考察，有幸参加了西点士官生入学仪式和彩排的全部过程，深刻体会到西点军校培养领导者的精心设计和安排，感悟很深，震动很大。
要做好的领导先学会做好的下属。6月27日是西点入学的R日（Reception Day），1200名来自全美和世界各地的新生经历了一次他们终身难忘的入学仪式。这段时间内，士官生失去了对行动和时间的支配权，不允许随便走动、聊天和说话。他们换上西点特制的上衣、短裤、军靴，自己的名字也被代号代替。男生剃成光头，女生改为短发。更重要的是，今天他们深刻地体会到作为下属的含义，对高年级士官生的指令，只有四个回答：“是，长官”，“不是，长官”，“没有任何借口，长官”，“我不明白，长官！”
10个小时紧张地奔波和培训之后，新生身穿西点制服，在高年级士官生的率领下雄赳赳气昂昂步入阅兵场地。我们和家长目睹新生此刻的精神面貌，对比早上入学时的散漫样子，简直好似脱胎换骨，真是感叹不已。
反思：R日的经历是新生西点学到的第一课。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自由是有限度的。没有人能在一个战斗力很强的组织中为所欲为，不受限制。每个来到西点的人要意识到他们的自由止步于何处，组织的权威从何处开始。对西点人而言，要成为未来好的领导，首先要懂得、体会、感悟怎样做个好的下属。R日剥夺了新生自由行动的权利和自由，甚至他们的名称。让新生在第一天就深深意识到，在西点他们必须打破多年养成的自由习惯，先从随从做起，自觉地、不折不扣地、完全彻底地执行命令。不破不立，R日的经历为西点今后领导力的培养打下了坚实的、难以忘却的心理基础。
领导力的培育贯穿西点全部生活之中。在西点参观期间，有机会观察西点学生的训练和生活，并与西点的教官和学生接触面谈，深感“教育、培训和鼓舞学员，使每个毕业生成为以‘职责、荣誉、国家’ 为价值观、品格高尚、尽职尽责的领导者”这一著名西点使命，已经深深地融化在西点人的血液之中。西点人对西点身份表现出无比忠诚和骄傲。在美国政界和商界，一条“灰色长线”(得名于西点学生的灰色军装) 贯穿美国的精英层。假如你曾是这条线上的一点，你就永远是其中的一点，在需要帮助时，你只需找到这条线上的其他点。在西点，不论走到哪里，随便问一个高年级学生在西点最大的收获是什么，你得到的回答都是惊人的一致：领导力的提升。西点学员为自己在4年中不断提升的领导力感到极为自豪和荣幸。
西点教官在课程设计中，不仅让学生在课堂上学到领导力的理论知识，而且把领导力的理念渗透到西点的体能和军事训练之中。我们在观察学生体能训练时，6项活动中的4项要求学员具有一种强烈的集体竞争意识和团队合作精神，以充分发挥集体的聪明和智慧。 因为在西点的教育理念中，一个卓越的领导必须要有一群优秀的下属发自内心的支持。体能训练之后，训练教官对优秀团队而非某个人进行公开表扬奖励，对获奖团队和其他团队起到了不同的激励作用。在射击训练时，曾获得美国射击全国冠军的西点教官反复强调的并不仅仅是技术，而是人的心理素质和情绪的稳定性。因为在战场上，领导者稳定的心态是领导力得到充分发挥的保障。
在西点的教官中，不论职衔是排长、连长，还是团长、师长，张口闭口言必称“领导力”。西点少校教官比崔斯曾在哈佛商学院拿到MBA的学位，他认为，MBA的训练侧重技术和知识的传授，而西点军校的训练则侧重领导力的培育和熏陶。领导力的一个突出表现，取决于军官是否对团队的每一个成员都真正关心。奥马尔·布拉德利将军曾写道：“领导者应当懂得理解人，关心人。人不是机器，也不应当被当作机器看待。我并没有以任何方式暗示要纵容属下。但人是有智能的复杂生物，会对理解和关心做出积极反应。理解人、关心人的领导者不仅会得到每一位属下全心回报，还有他们的耿耿忠心。”
在西点，在保持与下属积极关系的同时，还必须对他们高标准、严要求；在高标准、严要求的同时，要关注下属的需求，做公开的、有效的沟通。当问到“如何帮助那些受挫的年轻人”时，西点教官鲁斯少校对我们说：“我们都会帮助他们，找出他们的弱点，不管是学业上的不足还是军事训练中的不足，然后给他们以指导，帮助他们改进。”中校教官汉肖认为，最重要的一点是打造一个团队的氛围。他的住处离军校生宿舍大概半英里，他经常会去宿舍看望学员，学员们也会到他家里。“我们比全世界任何大学的额外教学时间都要长。”汉肖中校说，“我们知道，对这些面对重大挑战的年轻人来说，学术的帮助和情感的支持同样重要。”
在我们访问期间，我们亲眼看到鲁斯教官夫妇在家里自愿地给6位刚刚抵达美国的国际新士官生做饭，介绍西点历史和现状，带他们参观纽约博物馆，让他们尽快适应西点的挑战。鲁斯认为，这也是领导力的具体体现。
反思： 西点军校在实现学校的使命时，不是高喊空洞口号，而是把提升领导力的理念巧妙地与教学、体能和军事训练以及每个人的日常行为举止结合起来，使领导力的提升变成每个人的日常需要。对于西点人来讲，领导力就是影响他人的能力。西点认为，领导力的培养是终生的，是一个逐渐进步并贯穿生活所有部分的过程，不断提升领导力应该成为士官生的一种基本生活方式和最重要的价值观。西点给予人的，不是一个装着领导技巧和工具的百宝箱；通过严格的学术、体能和军事培训，西点教育成功之处在于它改变了西点士官生的人生基本信念和行为，使他们能够在不同的环境中成为称职的、卓越的、身体力行的领导。
做有品德的领军人物。在西点期间，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西点特别强调士官生要成为有品德（character）的领军人物。西点认为，人的个性有天生遗传的因素，但人的品德是可以后天培育的。为了这个目标，西点在所有教学和日常行为准则上强调国家、责任、关爱、团队、正直、勇敢等价值观。但是最为引人注目的西点荣誉法则是：“军校学员不说谎、不欺骗、不偷窃，也不容忍有此恶行的人。”在西点，诚信、正直、讲真话是每个学员必须遵守的原则和品德。西点人认为，学员在4年期间学会不说谎，是未来成为职业军官最为重要的一课。在生活中，在课堂上，在宿舍里，在训练场上，在与同学和家人联络交往中，不说谎，不欺骗，已经成为西点人行动的原则。
对于诚信，西点军校做出许多规定。比如，如果学生未经允许拿了别人的书，不告知也不按期还，这在西点是一种欺骗行为，学生将受到纪律处分。在课堂中，老师鼓励学生讲实话，讲真话，畅所欲言。
我们在校园里曾见到一位三年级亚裔学生，他说在西点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讲真话，讲实话。上西点之前，他还经常对家里人、特别是母亲说假话，但在西点经过几年训练之后，感到说假话是一种极为无耻的行为，每次回家之后，都会讲真话，与家人的关系变得十分真诚和睦。他为此感到骄傲，而且大大地增加了自己战胜困难的自信心。
西点荣誉法则不仅严格禁止欺骗行为，对包庇欺骗行为的人处置也很严厉。西点教官对我们讲，揭露他人的不道德行为对西点学员是一大挑战，但要成为国家栋梁，成为未来的领军人物，西点学员必须要讲真话，讲实话，而且要敢于挺身而出揭露各种骗局和任何欺骗行为。为此，西点军校并不鼓励盲目服从，而是要士官生彻底领悟领导的“意图”。
反思：西点军校领导力培训强调品德和品行，不欺骗，不说谎，最根本的原因是西点认为一个领导的品德和诚信度是影响下属最重要的条件。因为即使是在极大的压力之下，有品德的领导者也是绝对值得信赖的，他能把考虑他人的需要置于个人之上。不是偶尔这样做，也不是在某种精神感召下这样做，更不是为了使自己得到一种荣耀光环才这样做，而是每时每刻都这样做。对于西点来讲，没有知识的人是愚蠢的，没有勇气的人是可悲的，没有体魄的人是可怜的，没有品德的人则是危险的。